古风故事: 忠仆 [完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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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古风故事: 忠仆 [完]
    发布日期:2024-07-22 00:58    点击次数:149

    苏家被抄那日,爹给我套上华丽的衣裙,将我甩在官兵面前:

    「她就是苏家大小姐苏月莺。」

    他们都说,爹是忠仆。

    再见面时,爹是新帝最宠信的神武大将军,苏月莺成了皇后,与新帝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
    而我,是青楼里人尽可夫的花娘。

    娘为了给我赎身,拖着重病的身体去求爹,却被门房两棍子毙了命。

    我求苏月莺将娘下葬,却不想她说:

    「花楼多的是清倌,你若谨守本心,我还能帮你,可你自甘下贱,我不会帮这样的人。」

    当晚,我便被人斩去四肢,沉入河中。

    再一睁眼,我回到了苏家被抄家那日,这一次,便让苏月莺亲自在花楼谨守本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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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

    身体还残留着剧烈的痛意,我的四肢被生生切断,头顶泼下一桶凉水,我被迫清醒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人彘。

    我在疼痛中剧烈挣扎,曾经的青梅竹马许木手握长刀厌恶地看着我,又拿了一条白绢擦着刀上的血迹:

    「太脏了。」

   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放在心里十多年的人。

    我与许木自小定亲,在花楼的这十年,也是我用卖身的钱照顾他的寡母,可不承想多年后再见的第一面,耳边只剩下一句:

    「太脏了,顶着莺儿的名字做着如此下贱的事,死了也是便宜你了。」

    我恨极,我没受过苏家繁荣时的半分好处,却替苏月莺受了苏家落魄之苦。

    下贱?我不禁冷笑出声。

    苏家犯下大罪,苏月莺一个罪臣之女,在花楼连狗都不如,要我替苏月莺顶罪时,为何不说我下贱?

    冰冷的河水渐渐没过我的口鼻,我又想起了娘,那日娘跪在将军府门口声声泣血:「她只想活着啊,她没有伤害任何人,她有什么罪……」

    2

    我感觉被人拖了起来。

    「她就是苏家大小姐苏月莺。」

    我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。

    在花楼的十年,我无数次想过,若那时我否认了我是苏月莺会如何。

    我费力睁开眼,两个官兵将我提起来,沉重的枷锁正要往我头上戴。

   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,像是又回到了抄家那日。

    我立刻开口,说出了我想了十年的话:「我,不是苏月莺。」

    上一世,爹将我带走时说过他一定会来救我,不过是替苏月莺蹲几天牢狱,苏家有人打点,不会叫我受罪。

    那时我信了,可这一等便是十年。

    我看着那两个官兵:「我不是苏月莺,你们抓错了人,如何向陛下交代?」

    那两个官兵面露犹豫。

    爹冷着脸站在一旁呵斥:「闭上你的嘴。」

    我立刻指着他:「你看,连个仆人都能呵斥我,我怎么会是苏家大小姐?」

    官兵狐疑地将我放开。

    我站起身,在众人身后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裙角。

    我勾了勾唇角,一把将爹套在我身上的裙子扯开,露出苏家下人的麻布衣:「我是苏家的花房丫头。」

    我又伸出了我的手,虽也是纤长细白,但与真正娇养的女儿家的手,还是不一样的。

    我的手上有前几日被花刺扎伤的痕迹:「苏家大小姐的手受伤了,怎么可能连药也不给用?」

    那两个官兵听到此话立刻将大门合上,将所有人关在了这里:「我等奉命捉拿苏家大房众人,若是有人想要李代桃僵,可是要掉脑袋的。」

    说完,他们的目光在爹身上扫了又扫。

    爹脸色铁青,阴戾的目光几乎要将我射穿。

    上一世,我被带走时,亲眼看到爹趁乱护着人群中的苏月莺离开,我在狱中等了又等,却只等到了将我送到花楼的旨意。

    我走进人群,站到了苏月莺身后。

    虽然她换上了下人的衣服,可还是露出了一点月白色的裙边,也不知爹在慌乱中抢了谁的衣服。

    苏月莺精致漂亮的脸被抹了灰粉,头发凌乱,站在一众下人中,当真是不起眼。

    我悄悄将手伸向她的腰间,狠狠一拧。

    「啊!」苏月莺跳起来。

    声音婉转似莺啼,那两名官兵立刻被吸引朝这里走来,一人一边抓住了苏月莺的胳膊。

    我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爹双手青筋暴起,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。

    「我不是苏月莺。」她泫然欲泣,楚楚可怜地看着官兵。

    谁知那官兵无半点怜悯之心,一把撕开苏月莺的袖子,露出她里面月白色的裙子:「那你这婢女穿得倒好,宫中专供的月影纱也能穿在身上。」

    那官兵冷笑一声:「带走。」

    3

    我被押到主院时,刚好听到大夫人的哭声:「莺儿一个姑娘家,如何能去那狱里走一遭?」

    被带走的是苏家老太爷和苏家大房男丁,苏月莺因为总是女扮男装跟在她的几个兄长身后,所以成了唯一被带走的女眷。

    苏家的二房三房都聚在这里,沉默不言,只有大夫人的哭声幽幽传出。

    我刚一进门,一个瓷杯就擦着我的耳朵飞了出去。

    「贱丫头,」大夫人一手扶着贴身丫鬟,一手指着我,「为主子去死是你的荣耀,你竟有脸出卖主子?」

    「来人,来人,」大夫人大声喊道,「把她杖毙,杖毙啊!」

    爹站在门口,一脸阴毒地盯着我:「不忠不孝,不配为人。」

    我没有搭理这二人,跪下:「奴婢方才听到那两个官兵说,陛下已经知道了科举舞弊案与大爷有关了。」

    「什么?!」二老爷失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。

    三老爷手中不停地搓着佛珠,脸上看不清表情:「这可如何是好啊?」

    早年苏家分了家,如今陛下只是抄了苏家大房,可一旦舞弊案定案,整个苏家不保。

    上一世,大老爷进了狱中仅三天,便将科举舞弊、卖官鬻爵、草菅人命、逼良为娼这些事抖搂了个干净。

    陛下大怒,苏家七岁以上的男丁全部人头落地,女眷没入花楼,连出嫁女也没逃过,不过她们大多一条白绫落了清净。

    所以我顶着苏月莺的名字,才会落得狗都不如。

    我哂笑。

    大夫人这时擦了泪:「这丫头今天必定要打死,若下人都如她一般可怎么办?」

    「都什么时候了,」二老爷怒目,「整个苏家都被圈禁,这时候你还想着打杀下人,生怕罪状上少一条吗?」

    「可……」大夫人还想说什么,管家这时飞快跑了进来。

    「不好了,那群人又来了,像是冲着二老爷和三老爷。」

    「完了……」二老爷双眼无神地坐回椅子上,「苏家这回,完了。」

    经历上一世,我自是知道官兵去而复返,陛下一开始,就未打算放过他们。

    不过我等到了一个时机。

    「若是家中还能有主事的便好了。」我低眉顺眼地说道。

    一旦他俩被带走,那家中只剩了女眷,连在京中找人上折求情都不能。

    「我如何不知道,」二老爷一甩袖子,「可是……」

    二爷突然顿住,眼神在我身上打了个转。

    「三弟信佛,在京中极少出现,认识他的人很少,」二爷声音压得极低,「我们找人替三弟,再让三弟留在家中为我们打点求情,至少这样还有希望。」

    「这是欺君啊。」老太君震惊道。

    「母亲!」二爷咬牙,「这件事无论做不做,我们家都已难保,让三弟找人,也只是求陛下留家小一条命。」

    「不然,连家中幼童,怕是都无法保全。」

    我跪在地上,眼神不经意地往爹身上扫了扫后,继续垂首跪着。

    二爷果然被我吸引,目光也跟着扫了过去,他一拍手:「对,关青,你身形与三弟相仿,又不经常出门做事,不然由你代替三弟吧。」

    我低着头,几乎笑出声。

    4

    爹的脸色难看极了。

    大夫人惊呼出声:「不可!」

    二爷声音透出不耐:「这有何不可?」

    大夫人说不出话,可我知道。

    上一世爹成了将军后,娘上门求爹为我赎身,却被爹的新夫人命人打了出去。

    当日娘便伤重离世,我找人打听了这位新夫人,得知她眉角有一颗红痣。

    我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,她的焦急溢于言表,而眉角,一颗红痣灼痛我的眼睛。

    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?苏家如此情形,可大夫人和苏月莺都逃了出去,若不是苏月莺太过张扬,几场与舞弊案有关的诗会她都在场,大概也会像大夫人一样直接死遁了事。

    我猜,苏家的这场祸事,很可能与爹有关。

    他想带着大夫人和苏月莺离开,又怎会踏入这场必死的局呢?

    爹连忙跪下:「小的技拙,若是冒充三老爷,怕是几息之间就会被发现啊!」

    大夫人连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擦,也连忙道:「关青不是家生子,这如何能行?我去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家生子来。」

    听到此,我猛地抬头:「夫人,我爹最是忠义,之前夫人梦魇,需要人血相镇,爹立刻放了娘一大碗鲜血,听说大小姐出事,爹慌忙之下踢坏了祖父的牌位,您怎么能以爹不是家生子这件事质疑爹的忠义呢?」

    大夫人脸上挂着愤怒:「关程,那是你爹!」

    「正因为是我爹,我才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!」我义愤填膺,「先前我没有理解爹的意思为大小姐挡灾,导致爹的忠心没有被看到,这次,我无论如何也会让爹尽忠的。」

    我又转头朝爹磕了一个头:「爹,您去吧,不用担心我与娘,您教女儿的恭敬谦顺,忠义两全,女儿都会记心里的。」

    「好!」二爷拍手,「关青,我先前竟没有发现大哥身边竟还有你这般忠心耿耿的人物。」

    前院响起官兵的声音。

    「快,」二爷低声道,「按我说的做。」

    说着,他又拍了拍爹的肩膀:「不过是替三弟受几天牢狱,苏家会打点好的,断断不会让你在里面受委屈的。」

    我听着这句与前世爹让我替苏月莺顶罪时一样的话,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
    5

    我回到家里时,娘正坐在桌边抹眼泪,看到我回来,她瞪大双眼:「阿程?」

    「娘,是我。」我抱住她,将脸贴在娘的胸口。

    「是娘的错,娘不该放任你爹把你带走,」泪水顺着娘脸上的沟壑流下,她紧紧抱住我,「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啊。」

    爹厌恶娘,我一直都知道。

    我以为是娘寡言,而爹又太忙,我也曾疑惑爹是大老爷身边的人,颇有脸面,娘却只是一个浣衣妇,我身为家生子,本该被安排在内院,但我自七岁便在花房,年幼时搬不动花,还要被责罚。

    管家不止一次提过把我调去干些轻省的活计,可爹说:「不必为她徇私。」

    花房劳苦,以前从未有过孩童进去,怎的我一个七岁孩童便进去了呢?

    前世爹让我顶罪时,那是他第一次对着我和娘笑。

    我以为我听了他的话,他便会对娘好。

    直到娘被大夫人命门房打死,他也只是牵着大夫人的手:「可别气坏了身子,不值当。」

    那个为他生儿育女、洗衣做饭、照顾了他半辈子的女人,最后只得一句,「不值当」。

    我与娘,不过是笑话。

    他的清正忠义,只是为大夫人磋磨我与娘打的掩护。

    我紧紧搂着娘:「我不会再离开了。」

    第二日,许木来找了我。

    许木与我自小青梅竹马,长大后顺理成章定了亲,我照顾了他的寡母十年,他却将我砍成了人彘。

    「何事?」我眼睛淡漠地看着他,手背却青筋凸起,我要杀了他。

    「阿程。」许木过来抱我,被我躲开。

    「何事?」我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。

    「阿程,我想请你帮个忙,你知道的,大小姐与我有恩,我能去前院做事,全靠大小姐举荐。」

    「所以?」我挑眉。

    「所以我想请你帮一帮大小姐,狱中劳苦,大小姐身子不好,我想请你替她一会儿,只要她有点时间吃饭换衣便好。」

    「大小姐与你有恩,应该是你去报恩,关我何事?」我抱臂冷笑。

    「阿程,你何时变成这副模样了?」许木着急了,「我们已经定亲,本就是一体,更何况……」

    「更何况什么?」我靠近他,低声笑道,「更何况我与她长得如此相像,你偷偷将我们调换,把我留在狱中也是件很轻松的事是吗?」

    我抬手撩了撩厚重的刘海,几乎快遮住眼睛,我几次想将刘海扎起来,爹与许木都不同意,后来才知道,他们怕被看出来这张脸与苏月莺相似。

    许木瞪大了眼睛,双唇颤抖,半天才发出声音:「你……你知道……」

    「知道什么?」我笑意更盛,「知道你与我爹想偷梁换柱,还是知道苏月莺……」

    我拖长声音:「是个奸生女啊?」

    「你……」许木的眼神由震惊逐渐变成狠戾,「如此我也没法再留你,关程,下辈子记得把这些藏在心里,也能多活几日。」

    说着,他手中的刀刃便向我劈来。

    6

    我迅速掏出一个布袋朝他撒去。

    布袋里是我装的生石灰,既知他的狼子野心,又怎会毫无防备?许木的刀还没碰到我,便已惨叫着捂住眼睛倒地不起。

    或许是因为心虚,许木将我约来的是府中西南一处极偏僻的院子,我环顾了一下四周,没有人。

    我捡起许木的刀,轻轻抚过他的脸颊:「许木,下辈子记得把自己的心思藏着,这样才能多活几日。」

    我举起刀,狠狠砍向许木的四肢,随着他的几声惨叫,血肉分离。

    我将刀扔在血泊中,许木扭动着身子,痛苦道:「不,你不是……关程……」

    我蹲下,贴向他的耳朵:「我就是,我来找你血债血偿了,许木,你该庆幸,按你欠我的,我该将你的眼睛鼻子也剜出来。」

    我托着下巴:「许木,这是你找的地方,你好好地待着吧。」

    我站起来,却听到墙头有动静。

    抬头看去,一个女子正趴在墙头。

    因为苏家的成年男丁都被抓了去,府里剩了一群妇孺老幼,所以包围苏家的官兵也在昨晚都撤了。

    我立刻跑了出去,本想让她别说不该说的话,可刚出去便看到了一辆十二翎凤羽马车停在面前,我沉默了一息,随即跪下:「参见公主。」

    「你回去吧,我都听到了,他想要挟你去报恩,我本来也是看到他拿了长刀才跟着来看的,有保护自己的意识,很好。」她的语气透着一点安慰。

    公主转身要走,我膝行两步,叫住了她:「公主,可否听我两句话?」

    7

    遇到卫阳公主属实是件意外之事。

    若是没有这一茬,我大概会在三天后去香山寺。上一世在狱卒口中得知,皇帝去了道观,还遇到了刺客,陛下大怒,连带着苏家的审讯都推迟了。

    不论是爹,还是许木,又或是苏月莺,现在也不过是奴仆,是世家小姐,并不足惧,真正要担心的,是多年后攻入京城的新帝。

    爹与大夫人暗中通奸多年,苏月莺都长这么大了,马上就要议亲,怎么突然之间要带着她们走?

    将她们带走,又如何安顿?他确定将两人带走后一定能让她们过得比苏家更好吗?

    况且苏家四代为官,在京城根植近百年,怎会如此迅速地落败?

    爹背后,一定有人。

    上一世,我便听说,爹早年便跟了新帝,极受信任。

    现下爹与苏月莺只是关进了牢里,我并未见过新帝,也不知新帝在何处,是否能将手伸进牢里。

    去香山寺找皇帝,风险极大,可我别无他法,我只是个花房丫头,即使皇帝将我砍了,那也是我的命。

    可卫阳公主的出现确实有了一点转机。

    「上车说吧。」卫阳公主冲我勾勾手。

    我沉默地上了车,传闻卫阳公主荒唐淫乱,如此看来……

    刚上马车,两个艳丽的男子便向我看来。

    「别怕,面首而已,」卫阳公主拍了拍我的肩,「给你搂一个?」

    如此看来,倒是事实。

    8

    卫阳公主确实和传言不同,她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的单纯。

    我将或许有人的手已经深入京城,在京城翻云覆雨的事情告诉了卫阳。

    但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,她剥了个橘子塞进我手里:「你知道吗?历史车轮滚滚,人身在其中,很难改变什么,顺其自然便好。」

    「我也不是没做什么努力,可历史终究会自己圆回来,不如趁早享受。」

    我跪下:「即使……」

    我有些犹豫,该如何将上一世的事情说出来。

    「即使什么?」卫阳公主笑眯眯地看着我,「即使王朝覆灭?即使我被人乱刀砍死?」

    我吃了一惊,额头贴在地上,背后冒出冷汗,上一世新帝攻入京城,皇帝自缢,这位皇帝的胞妹被闯进皇宫的士兵乱刀砍死。

    卫阳公主难道也是重生的吗?那她应该比我更想改变这一切不是吗?为何要顺其自然?

    卫阳公主却把我拉起来,贴着我的耳朵,小声又快速说道:「富强,民主,文明,和谐,自由。」

    我没有反应,她又迅速道:「衬衫的价格是?」

    我依旧没有说话,感到有些茫然。

    卫阳公主看起来有些烦躁,她原地走了两步,又盘腿在桌边坐下,手托着下巴:「关程,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花房婢女吧?」

    「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,但记得不要乱说话,我可是公主,想为难你一个小丫头还是有办法的。」她恶狠狠地说道。

    随即她又有些欣慰:「还好你碰到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大学生,要是个厚黑学大师,你的小命早没了。」

    「最后我给你一个忠告,」卫阳公主脸色严肃起来,「十年内搬出京城吧,北方也不要去,去江南吧!」

    我紧紧咬着嘴唇,新帝是异族,从北十六城一路南下攻入京城,所经之地,无一活口,屠城,抢掠。

    更是在攻入京城后,强抢京中女子,不论是否嫁人生子,只要看到便抢去送给麾下士兵,人数不够,便一女侍父子兄弟,那几日,京城的惨叫声与哭泣声,日夜不断。

    有家规森严的,直接将家中女儿媳妇一条白绫了结,全了声誉。

    前世我因是个花娘,倒躲了一劫,可今生不入花楼,如何躲过这一劫?

    真带着娘搬家吗?可娘身后还有外祖一家,上一世,因外祖一家无处可躲,家中怀孕的表嫂,已嫁人妇的表姐,还有年仅十四岁的小表妹,都没逃过。

    可若是带着家族搬迁,我叹了口气,谁会轻易地离开祖居之地呢。

    更何况京中还有那么多女子,难道要看着上一世的惨剧重演吗?

    被异族摧残文明,践踏家园。

   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,跪在地下,额头贴在冰冷的石面上:「公主……」

    「不必多说,」公主摆了摆手,「关程,我问你,若将来有个将军,以八百人便能战胜三万人,你说,我朝该派谁去应战呢?」

    公主的脸上出现一缕陌生的酸涩,她喃喃自语:「我不想改变这段屈辱的历史吗?放在历史书上看一眼都心碎的程度,无数小说都想拯救的历史,可真正到了这里,怎么办呢,那可是神武大将军啊!」

    我一愣,神武大将军?那不是爹吗?

   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:「是关青吗?他现在在牢里。」

    卫阳公主有些愣怔,我原以为她要问我如何知道神武大将军便是关青,但她却问:「苏皇后呢?那个给后继无人的祖皇帝生了四个儿子的苏皇后?」

    「也在牢里。」

    「广威将军许木呢?连破四城拿下京城的……」

    说到这里,她的眼睛瞬间瞪圆:「你刚刚砍的那个是叫许木吧?」

    我有些心虚,轻轻点了点头:「他现在……大概要死了。」

    「好家伙!」卫阳公主满脸惊骇地连退了好几步,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。

    「把人家的前朝后宫一块端了。」

    9

    我成了卫阳公主的侍女。

    她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,念叨一些我听不懂的话。

    「关程啊,你知道以我们那边的传统,咱俩现在应该掐起来了,十年前应该是我吊打你,不过现在风向变了,都爱看你吊打我这种情节。」

    我沉默不言,但她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:「而且咱俩现在应该在争抢同一个男人。」

    啪嗒——

    我手里的瓷瓶落地,卫阳公主跑过来满脸心疼:「哎呀,古董呢……」

    「小心点,以后这些,」卫阳公主对着殿内一挥手,「都要放到我的墓里去,我要给祖国创造劳动岗位,让他们挖个三五十年。」

    为让这位公主不再语出惊人,我连忙道:「公主,牢里那两人……」

    「放心,都关好了,单人单间,你提的那些事,我也都旁敲侧击给皇兄说了,若是还不行,那也没办法,咱们也尽力了。」

    说着,卫阳公主吹了吹纸上尚未晾干的墨,上面写了一些建议,我看了一眼,第一条就是还兵于武将。

    我沉默,陛下与卫阳公主的母家便是文官之首的贺丞相一族。

    「虽说后世对这个朝代研究颇多,但实践还真是第一次,我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。」卫阳喃喃自语着。

    她正要起身,我按住了她:「公主,您忘了吗?您外祖便是贺丞相啊!」

    陛下当年有他的帮助才登上的皇位。

    「我知道,」卫阳笑道,「皇兄也知道。」

    「他早有这个心思,不然你以为舞弊案皇兄为何发了如此大的火?他想要寒门子弟对抗世家,结果,连科举也被沾染了。」

    「魏氏王朝想要延续,世家是必要打击的。」

    10

    没过几日,苏月莺进了花楼,今生再无人替她顶罪。

    爹一直顶着三老爷的身份,半月后上了刑场。

    行刑前一夜我去看了他。

    对此卫阳公主表示理解并给了我令牌:「我懂,必要环节,羞辱他,践踏他。」

    爹瘦了很多,眼睛泛着黄,见到我,发出几声沙哑的笑声:「关程,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,关程,你自己都不知道帮了谁吧?」

    「我知道你来做什么,」他向堆在一旁的草堆靠去,「你来看我有没有后悔。」

    「我怎么会后悔呢?关程,你运气不好,我给那女人喂了绝子汤她也能怀孕,我不愿你出生,又怎么会拿你当我的孩子?」

    「你最好的出路就是替莺儿顶罪,那个人的身份你不会猜到的。」

    爹诡异地笑着:「你会被他报复的。」

    我一直沉默地听着,他说完后,我笑了。

    「爹,」我轻轻喊道,「你在乎不在乎我无所谓,我知道你在乎苏月莺便好。」

    我站起身:「苏月莺成了花娘,她会经历你曾想过的那些不堪的事。」

    爹突然暴起抓住栏杆,疯狂摇晃:「关程,你要做什么?关程!关程!」

    我回到宫里时,公主正在画画,我凑过去看了一眼,与她瘸腿的字一样不忍直视。

    卫阳公主却很开心地将画举起来:「你看,这是那个王朝的皇室图腾,异族都崇拜这个。」

    随着卫阳公主将纸翻转,我竟觉得那画有一丝眼熟。

    我拍了拍额头,怎么,我不过一个花房丫头,所见最多的便是花房妈妈和花,怎还觉得这异族图腾眼熟了?

    深夜,下了大雨。

    隆隆的雷声中,我疯狂摇着卫阳公主。

    公主揉了揉眼睛,怒斥我:「关程,我真的会打人的!」

    「那个图腾,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脑子明朗许多,「我在三老爷的佛珠上看见过,苏家三老爷。」

    抄家那日我被押送到主院,那是我第一次见三老爷,所有人都惴惴不安,只有三老爷盘着佛珠,看不清表情,佛珠上,赫然便是卫阳公主所画的图腾。

    卫阳公主一下坐起身,披上衣服:「在这儿等我。」

    11

    卫阳公主去了三日。

    「皇兄派人过去时,那赫连莫还在假装苏家三老爷呢,他是怎么这么自信?」

    「因为他伪装得很好,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异族之人罢了。」我说道,若不是卫阳公主特殊,知晓他们的图腾,怕是京城被攻陷,三老爷都不会被发现。

    「苏家男丁均已被斩,皇兄连夜审了苏家剩下的人,可惜都不知情。」

    「不过根据只言片语推测,苏老太爷的姨娘生产时孩子被调包,真正的苏家三老爷出生不久便已经死去,这么多年生活在苏家的,一直都是这个赫连莫。」

    「此事苏家人都不知情,还是赫连莫那边问出来的。」

    「不仅如此,」卫阳公主一巴掌拍在桌上,「侍卫还在他的房中搜出了城防图与地图。」

    「一群蛀虫,怪不得他们能这么顺利地一路南下,潜伏数十年,连城防图都拿到手,能不顺利吗?」

    卫阳公主气得连拍了好几下桌子。

    我心里悬着的大石也在这拍桌声中终于落地。

    入夏那日,我去了花楼。

    距离苏家被抄家已经过去许久了,上一世的记忆也逐渐模糊。

    可进入花楼时,我还是想起了前世的种种,被吊在柴房时,被迫接客时,被抓着头发按进便桶时。

    我进门刚好看到苏月莺,她胸脯半露,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腿上,身上的红纱落地,肤若凝脂,遮不住的春光。

    她就像曾经的我,不论多么漂亮多么有才,也不过一块烂肉罢了。

    我本想过去,冲她大喊:「苏月莺,你也不过如此,你所谓的坚守本心呢?」

    可站到了花楼,我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,路过花楼后门,柴房吊着几个新来的小丫头。

    「为什么?我本该高兴。」我问卫阳公主。

    「因为用这种事绑架羞辱女人,她是垃圾,你不是。」

    卫阳公主站起身:「走吧,这里腐肉太多,我们去进行一场劳动改造吧。」

    12

    卫阳公主带着我离开了京城,我们到了江南。

    她改造了纺织机,雇用了女工,开设了基础教育。

    她做了很多,每次都非常矜持地说:「不用太崇拜我,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。」

    我们去了西南的密林,也看了漠北的戈壁。

    前世的种种已经逐渐模糊,我发觉,曾经困住我一生的花楼,也不过如此。

    再一次见到苏月莺,已经快二十年了。

    她在女工工厂,头发用头巾包着,丝毫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。

    一个长相与她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丫头拉住她的手:「娘,你看,是公主和她的女官。」

    她错愕地看着我,随即咬着嘴唇,抬高下巴,与年幼时的苏大小姐一样,像是以此来保留一些自尊。

    她身后的大娘拍了她一下:「你什么样子?没有她们,你家小丫头现在也得干伺候人的活。」

    一人贱籍,世代贱籍。

    公主为了废除这个制度,做了许多努力,终于在五年前,得偿所愿。

    苏月莺牵着的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们,我勾起唇角,畅快地笑了出来。

    「不仅她要感谢我,她的后代,世世代代都要感谢我,感谢这个她曾经最厌恶,最看不起的人。」卫阳公主问我时,我是这样说的。

    时隔两世近三十年,我终于报复了苏月莺。

    卫阳公主却猛地拍了下桌子:「但有一点我很不高兴。」

    「所有人都只知公主和她的女官,百姓也就罢了,但我们做了这么多,也没能留下名字。」

    「就如苏月莺,人人都知她是苏皇后,但她叫什么呢?她的人生是什么样子?无人知道。」

    卫阳公主拉住我的手:「更重要的是,现在不记录,你都不知道后世电视剧会把你编排成什么样子。」

    我点了点头,虽然听不懂,但言之有理。

    卫阳公主连夜回了京,踢开了史官的大门:

    「写上,我是魏澜,她是关程。」

    13

    又一年入夏时,公主的身子已经不太好了。

    我们早早回了京城,她时常靠在榻上,明明说话都有些费劲了,但嘴里依旧念念有词:「关程,不要伤心,我马上就要拥有空调手机小龙虾了。」

    「关程,我好想让你看看我那个时代啊。」

    「我好想,请你去喝酒。」

    「到时候找两个鸭,你搂一个,我搂一个。」

    第一场大雪时,公主去世了,她未嫁人,所以小皇帝将她葬在了皇陵。

    我将她公主府所有的东西,都打包了进去,小皇帝有些不理解。

    我解释道:「增加工作岗位的。」

    我的脑子有些混沌了,但她说过的话依旧很清晰。

    小皇帝嘀嘀咕咕:「你和皇姑姑一样,说话让人听不懂。」

    路过苏家时,曾经的苏府被改成了基础教育学堂。

    我绕了一圈,那个西南小院,许木死在那里,我在那里遇到了卫阳公主。

    我抬头,两个小童正骑在墙上,似是要翻出去,阳光照在她们身上,一如初遇那年。

    番外·现代

    「魏澜……」

    我感觉有人拍我的肩。

    我睁开眼,舍友孟清一脸无语:「你跑图书馆就是为了睡觉吗?」

    「而且你刚刚手好凉,我怎么拍你都不醒。」

    我伸了个懒腰,瞥见孟清写满的本子,震惊道:「咱们才大二,至于这么拼命吗?」

    「考研到大三再准备就来不及了。」

    「你们这群卷王!」我愤愤道。

    「今天电影《魏氏王朝》首映,咱们要不去看看?」孟清问道。

    「什么?」我瞪大眼睛,「哪个完蛋剧组拍大魏啊?演什么,强抢民女?」

    孟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:「你在说什么啊?延续三百多年的王朝,能拍的太多了好吗?」

    「不过最传奇的还是魏惠帝时期,明明整个王朝大厦将倾,硬是拯救回来了。」

    「是啊!」我矜持地说道,「不光魏惠帝,卫阳公主也发挥了很大作用是吧?」

    「可不是嘛,」孟清托着腮,「野史说,卫阳公主是惠帝的白月光,因为卫阳公主不愿与人共侍一夫,才认她做的妹妹,要不卫阳公主怎么终身未嫁,她一个公主,婚事也不难定吧?」

    「哪里的史那么野?」我大受震撼。

    孟清一下子来了劲:「听说《大魏王朝》就是根据这个野史改编的,那个卫阳公主带在身边的女官关程,听说是男扮女装的,卫阳公主爱而不得,才把她强行绑在身边,逐渐发展成惠帝、卫阳公主、关程的三角故事……」

    孟清话还没说完,我拍桌而起,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。

    孟清趴在桌上,小声道:「喂,这是图书馆,你要干什么啊?」

    「干什么?我要告他诽谤啊!」

   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我踢着一颗小石子,好家伙,史官的门算是白踹了,谁能想到后世人能这样不要脸?

    手机叮咚一声,我拿起来查看——

    【卫阳公主陵墓挖掘过半,出土文物达七千多件……】

    我看着熟悉的瘸了一条腿的榻,还有我亲手做的葡萄架,这必定是关程的手笔无疑了,小皇帝可不会这么细心。

    心中莫名涌出酸涩,我掉头去了奶茶店,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喝过了。

    等奶茶时,身后的聊天声传来:「你看见那个做奶茶的女生没?之前没见过她啊。」

    「虽然戴着口罩,但感觉很漂亮。」

   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,一个刘海几乎遮住眉眼的人,我心中浮现一丝奇异的感觉。

    我走向前,敲了敲她前面的柜台:「一会喝酒去吗?」

    她慢吞吞地抬起眼:「为什么?」

    我笑了:「因为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,哪怕过了一千年,我依旧会记得。」

    她慢慢摘下口罩,一如初遇那年。